我觉得,我们应该能保护好自己的天行长臂猿
去年底,我们联合铜壁关省级保护区、盈江县林业局、苏典乡政府和当地老乡一起召开了天行长臂猿保护的交流会。会上流程之一,云端护猿基地站长祝常悦做了20分钟的分享,关于为什么要做基础的调查工作、为什么需要老乡理解并参与工作。文章根据她的演讲整理,略有删减。
也可以点击视频。
祝常悦
高黎贡山板厂保护与科研基地总保姆
玩儿骨头的和被“猴子”玩儿的
云南德宏州的盈江县、保山市的高黎贡山,还有连接的猴桥区域,是我们目前了解的、中国唯一的天行长臂猿分布区域。从这张图可以看出它们的分布区域分为两片,一片在盈江,一片在高黎贡。
天行长臂猿在中国的分布图。©云山保护
我之前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高黎贡山,工作基于大理大学和中山大学科研团队长期的前期调查和基础研究,类似我们现在在盈江做的工作。调查获得了丰富而细致的科研信息。在今天,如果我回到山里,如果你想知道长臂猿在哪里,我向你保证,我一定给你找到。因为我们对这片山林足够了解。在每一个季节,长臂猿的活动范围在哪儿、吃什么、“走”那条路、去什么地方,我们都知道。
天行长臂猿的食物类别时常都会更新,我们常常会观察到它们吃新的食物。对于盈江来说,和高黎贡气候和植被区别很大。在调查过程中,我发现了很多在高黎贡没有的新内容,所以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都有可能为保护科研贡献非常不一样的内容,不是在重复别人的工作。
基地附近的“阿公”正在吃云南黄杞的嫩芽。©祝常悦
我们最近在苏典乡腊马河片区长臂猿的栖息地发现了一棵特别大的云南黄杞,在鸟嘚瑟长坡方向。我相信,这个季节,如果我们天天蹲在树下等,我们一定能等到长臂猿,你没有见过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个季节,云南黄杞长芽的时候它最爱吃了。这就是对栖息地的了解能给我们保护和研究长臂猿带来的好处。
要研究、保护一个物种,必须有这种了解程度。
其实盈江知道有“甲米呜呼”的时间也不短了,老乡们在山里种草果、拿竹笋,还会看到听到。但是有多少人能够说清楚它们一天叫几次、大概早上几点开始叫、你听到它们叫“嚇呜-嚇呜”时,这是公的还是母的?它们“诶哦诶哦”,这是公的还是母的?我们对物种的了解程度到了这样,才能回答保护层面的问题。我们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会不会影响它?我们为什么要在一个地区,在老乡家后面的林子里转来转去,主要就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
怀中抱着婴猿的雌性长臂猿。©李如雪
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天行长臂猿雄性是黑色的,雌性是棕黄色的。但长臂猿有漫长的成长期。这张照片来自于盈江县支那乡的香柏村。母长臂猿怀里有一只小宝宝,出生不久,小长臂猿在一岁半以前,在妈妈怀里活动。大概一岁至十五个月会离开妈妈的怀抱,不会再抓着妈妈。它和妈妈的颜色都是非常相近的,这个时期的长臂猿很难观察到。
老乡们经常会在林子里看到一只白色或者棕色的雌猿“飞”过去了,你可能都看不到它抱着一个小宝宝,因为它们的颜色实在是太像了。
6岁的小猿(图片上方)和它的爸爸妈妈。©李家鸿
它到差不多2岁的时候,就开始慢慢变成爸爸的那种黑色。这张图片是高黎贡山自然公园一只青年个体6岁的时候,已经几乎和爸爸一样了,只是体型要小一些。到7、8岁的时候,所有的个头就已经和成年差不多了。如果它是一只雄性,它将保持黑色;如果它是一只雌性,它会从头部、胸部开始慢慢变色,变成雌性的棕黄色。
如果不做细致的调查,我们就只知道林子里有“甲米呜呼”,但你不会知道长臂猿漫长生长过程;在生长过程中它可能遇到的伤害;以及,成年后如果没有合适的林子,那它能去哪里?这些问题马上就会涌现出来。
其实当我们谈论保护问题时,我甚至觉得,我们开始得有点晚了。因为我们现在正在做非常基础的统计工作。不过也没关系,只要能开始就是一件好事。
我的同事李如雪,大家认识他的时间更长,他经常带着狗寻找猿粪。我和如雪在过去的这一个多星期里,和宁波诺丁汉大学的两位老师,还有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做了基于腊马河区域两片长臂猿家域的栖息地调查。我们之所以对这两个山头感兴趣是这里和我熟悉的、生活在高黎贡山那对群体很相似。如果调查结果出来,我们就或许可以比较这两个地点的信息。
家庭群里其中的一个黑色青年个体(性别未知)。©李如雪
在今年3月份的时候,一片被老乡们称为买切瓦基(傈僳语“逃兵的山”的意思)的栖息地里有一只雄性长臂猿死亡了。我们调查之后发现它的栖息地范围并不是很大。这片有限的区域养活了一个家庭群5只长臂猿。主雄去世之后,还有4只长臂猿生活在这里,妈妈和三个孩子。就在今早,我们还在这片区域遇到了一只独猿。是旁边的独猿跑来了,还是家里的儿子长大了分家了?都有可能。
生态是一个在不断变化的过程。调查一次不代表能够全盘了解。因为动物在生长,植物在生长,一切都在改变。
这次调查的方法是林业部门熟悉的植被样方。我们利用标准化的格子,在格子里数哪些树是长臂猿会利用的、藤子是长臂猿会吃的,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目前我们在两个栖息地做了16个样方。有趣的是,我们和高黎贡的一片栖息地对比,同样的16个样方里面,树的数量少于高黎贡。
样方的植被结构告诉我们苏典片区的树目测少于高黎贡,但食物树却可能更多。©祝常悦
这很正常,位于高黎贡的栖息地在保护区里面,已经很多年没人进入这片区域了。但是,这里树的胸径面积更大,这在我们的测量过程中很明显。最有意思的是,给长臂猿提供食物的植物数量更多。长臂猿可食用的食物类型也很多,有花有果有叶子。其中果子提供了最多的能量,取食时间占了50%以上的比例,尤其是浆果类。
以前我和范朋飞老师讨论过,盈江长臂猿主要分布在保护区外,一眼望去,林子的质量没有保护区好,为什么盈江还有这么多长臂猿种群?我们推测是栖息地质量的差别,正在想办法验证。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仅要做买切瓦基的调查,还得调查现在了解的所有长臂猿种群栖息地。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点。这些乔木,尤其是有浆果的乔木,它们多分布在草果地旁。草果都分布在有水源的地方,在这些区域,水分条件更好,树木更大,而且果实更多。
这个推论有没有道理呢?可能有,因为高黎贡有相同情况。大约在二十多年前,云南整个滇西地区推广种植草果,高黎贡也不例外。我现在负责的辖区里至今都还有草果地分布。
我们2019年的数据显示,长臂猿平均花接近一半的活动时间在草果地附近活动,而有相等比例的食物树也分布在草果地附近。其实草果地附近的乔木相对较少,远不如山脊上的茂密。但是草果地附近有吃的,这让它们的活动时间和食物的范围完全配合。而且最有意思的是,长臂猿会想办法通过草果地。
我们都知道,草果地附近因为人要活动,很多树木都被牺牲掉了。所以长臂猿要在草果地附近活动,就必须找到一座“树桥”。如果它们原来做桥的树死掉了,它们会尝试改变路线。这样的事会重复发生,直到它们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条新路。但它应付不了突然的改变,比如砍伐,这样它就遇到大麻烦了。
这些都是在保护中非常细节的问题。如果我们不把对它的了解做到这种细致的程度的话,我们永远只能停留在回答我们这里有长臂猿而已。我们永远也回答不了怎样能让它们的栖息地连接起来,怎样让它们繁衍后代,怎么样让后代找到新的栖息地这样的保护问题。这些都是很难回答的保护问题。
做样方以外,由于我们天天住在寨子里,我就顺带做了非常粗糙的鸣叫分析。腊马河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你在家里就能够听到不止一只长臂猿叫声的地方。
观察之后知道,有两只独猿几乎每天都在隔着河互相呼应。©祝常悦
绿色色系代表群体鸣叫,其实群体鸣叫不多,只是时间比较长;红色系是雌猿,蓝色代表雄猿。然后你会发现有这么两只每天都叫,它们是隔着河的一雌一雄。只要他叫了,她就会叫,而且时间差不了太多。如果他俩离家庭群的位置太近,家庭群就会觉得我的家域受到威胁,也会开始鸣叫。仅仅是七八天的监听,就已经能发现很有意思的地方。
如果是一个月、一年,都去收集信息,也不复杂,就每天起床后听一听,记录下来,你回答的问题就不只是看到了这么表面的问题。这些都是为科研和保护做铺垫的内容,每一个保护物种都需要这些扎实的基础工作。
科研和保护的方法就是,每一步都扎实地走下去。我们就会获得一些结果。
我讲的大概就是这些。在我上学的时候,保护野生动物一般都是在非洲或者东南亚国家,很多都是来自西方的白人科学家,比如大家熟知的乔治·夏勒博士,他们来到这些发展中国家的欠发达地区、帮助当地研究和保护动物。但是,天行长臂猿是中国科学家发现、命名的灵长类物种,之所以叫做“天行”,取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古训。我觉得,我们自己应该能保护好自己的长臂猿。谢谢大家。
口述:祝常悦
编辑: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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